賴小秋
2004. 5. 19.
資訊快捷的今日,國際間各類型的藝術村提供視覺、表演藝術工作者、策展人、文字工作者等創作、研習、交流的場所。文建會藝術村籌備處自千禧年起每年均甄選視覺藝術人才出國駐村交流,待藝術家返國後適時集結聯展,承辦2003年駐村返國藝術家聯展的陽春森工作室,特別選擇空曠靜謐的華山創意園區烏梅酒場作為展覽場地,中英文展名為「移居Plug in」。
「移居」簡明易懂,Plug-in 本意有接通電源、連接的意涵,驛動中的藝術家進駐異邦,反芻家鄉與新的文化事物的異同,吸收嶄新精神糧食,有時兼具外來者批判的精神,傳送自身的藝術創見或文化思維給異國友人;而所駐村國度生活機能並不全然相同,會嘗試不同媒材的創作,拋開因循舊制而有所創見,有時駐村行程緊湊,等到返國回流後,才發表反芻後的新作;藝術家更藉此累積國際的人際脈絡,為未來的創作交流作基礎。
吳燦政 「自己的房間」(sex05)
作品入口處以斗大紅字標示著「十八歲以下需由成人陪同進入參觀」下方引用英國現代主義意識流名家維吉尼亞•吳爾芙(Virginia Woolf)的語句,同時這件作品的題目與奠定吳爾芙女性主義先驅的長文『A Room of One’s Own』同名,吳爾芙於文中探討女性作家寫作需獨立自主,擺脫傳統男性文學的束縛。但吳燦政的作品並非闡明二十世紀初期的英國現代文學觀點,而是藉擷取吳爾芙的片段文字,以自我的角度重新審視時下的色情行業、網站春色、社會道德與人性需求。
白牆上張貼的九張電腦輸出影像中,被綑綁的女性驅體已成為空白的虛無空間,突顯出身體外的場景與物件。原本由男性主宰的空間,經創作者去除影像焦點之後,留給觀者想像思考的議題,性別在虛空中已無從辨認,象徵權力的性別架構頓時支解,需由成人陪同進入參觀的紅色標語則嘲諷著橫行無阻的網路春色。
林甫珊「原生•能」
三只如祭壇般的銀色架子上承載著三個玻璃塑造的半顆乳房、鋁座上的蠟燭、凝結於蜜蠟碗上的傾斜試管,地面上糾結不清的銅線,窗戶深淺不一的紅色十字架。這些意象交雜構造出自然與科技的衝突與矛盾,人們撻伐的聲浪藉由象徵病痛的肢體傳達,病痛呻吟也由危顫顫的燭火或明或滅地晃動,糾葛的銅線彷彿纏繞著人生老病死的無奈辛酸,剪不斷理還亂。十字架上深深淺淺的奈米色料因應著戶外光線的強弱而深淺不一,拼貼十字架的紙袋上留有環保意識的字語,罪惡淵藪與精神救贖交錯而行,似乎提醒人們表裡不一、反其道而行的言行舉止。
『原生•能』傳達周遭的環保意識、人類身心等沈重議題,但作品的色澤是明亮光輝的,代表著創作者對事物正面的期盼與希望。作品與空間的呼應影響創作的呈現面貌。烏梅酒場空曠寧靜的展場中,溫馨的色調與科技的物件也激發著觀賞者自身的內省與正面的回應。
林煌迪 「綠色假期」
九大塊拼裝於地面的空中鳥瞰圖、黏貼著機場過境膠帶的皮箱、一隻蠟製的黑貓靜立於皮箱上、靠牆的工作梯、成排黏貼於牆上的雲霧組成令人輕鬆愉悅的假期主軸。不規則的鳥瞰圖或許無法讓觀眾清楚看出地域名稱,湖泊、綠地、城市的組合體建構出人們居住的地表。靠牆的梯子邀你往上一爬,往下眺望,空中鳥瞰圖只是腦海中的影像的短暫停留,人終究是要回歸地面,裱圖的框材無法截斷大地的原樣,湖泊的形狀盡力向四方擴展,如同展翅的蒼鷹遨翔天際。
林煌迪的作品輕描淡寫出旅行的動感,任何一次假期便就在連串不斷的搭機、轉機、起飛、著地中完成。讓困頓旅人安定的是行李箱上的個人貓偶,創出一隻意象中的貓咪,彷彿意志還能撇開旅途勞累,如貓一般遁回舒服的老家中安眠片刻。
黃蘭雅 「無題」
當觀眾踏進烏梅酒場,映入眼簾的第一件作品便是舒張在牆面上亮麗輕盈的雲朵與綠黃色的網狀物,地面上的輪狀物與四周的細碎形體,創作者順應著空間的空曠感放置物件的相關位置,定名「無題」的作品、無法名狀的物件與豐富色澤感反能給予觀者無限想像的張力,超乎現實之外的聯想。
黃蘭雅積極尋求形塑自我媒材與積極投入研究的精神,充分展現於每一個組成的小形體之上,細看牆上與地面的不規則細碎形體,有著細緻與溫婉轉折的顏色變化,每一小塊細碎形體包涵創作者的個人特殊語彙與創造能量。難得的是她所採用材料並非昂貴珍品,而是十分普遍的熱熔膠,經過無數次的創作實驗,以及每次不同展示空間的挑戰,烏梅酒場的「無題」已能超越材質的表面性質,而達到創作者所企及的意涵與觀賞者分享。
彭弘智「搶錢大作戰」
開幕現場的行為藝術便是彭弘智的一齣勾勒人性、物質性與社會性的行動劇。劇情開始於拉入現場的平板推車上貼滿百元鈔票的小山,任由觀眾拔取掠奪,當鈔票淨空時人們才發現小山原是一位裸體肢體障礙者,或許有人出於不忍之心再將貼於重要部位的鈔票貼回裸體之上,也有人將得到的錢財轉而投入展覽現場中林甫珊安置的捐獻箱中,是否為精神上的救贖?不得而知!
彭弘智自1999年以來曾發表一系列與狗相關的裝置藝術例如「眼球位移」、「狗東西」、「小白」等。而這齣行動劇的主角由動物轉換為人類,不變的是彭弘智所一貫追尋遊戲的執著與衝動,以及遊戲與藝術間不可言喻的謬誤張力與震撼力。彭弘智在搶錢大作戰仍處於主導構思的導演身份,但在劇情發展時處於一旁靜觀自己創作與觀眾如何互動的旁觀者身份,一如狗劇場的視覺觀點是動物自發性的視覺觀點,這齣行動劇由觀眾自行進行掠奪、快樂、發現、驚訝、懊悔、不忍、自尋救贖的過程。
楊夕霞「我的房間」
「我的房間」詩意地置放藝術創作的軌跡,其意境可由現場的作品中體悟、亦可由為此創作而寫詩文中可一窺奧妙,在游移的陌生國度中,熟悉的心愛之作散置於箱中、櫥櫃上、桌面上、椅子上、床上、鏡面上。展覽會場所架構出的氛圍來自於藝術創作軌跡的質感,盔甲與軟冑的質密剛強,不同蠟材製作而成的蠟紙、串連器官、背對背的中空人體、花形、以拼湊的小孩形體,點點滴滴醞釀出游移國外時的精神寄託。
華山空曠粗糙的空間與創作者細膩的作品思維有對比的美感,更強化信手拈來的詩意及空靈,金屬與蠟的質感一剛一柔,顯示寄居不同時空時,因應當地能提供的材質來變化出自我的作品,孤寂時更能發現自身的能力與特質,攜回的便是具有情感、生命、記憶兼具的創作結晶與回憶。
顏忠賢 「毛毛」
顏忠賢創作的領域多元化,無庸贅言,或許對他而言,多重領域如文學、建築、電影、科幻小說等藝術精神都是相通的,「毛毛」生生不息的作品,有著神秘、宗教、自然、宇宙等多方的聯想。
錄影帶播放著用白丕布料紮緊,或織品編織的物件所組成的各式場景:垂掛於樹枝上、垂掛於身體上、垂吊於空間之中游移迴轉、布偶劇、人們紮著布料或穿著織物,穿梭於綠地之上。影片中的行為看得出是未演練過的隨機拍攝,時空不斷的轉移陣地,場景與主題不斷地更換,卻沒有對白或敘事的旁白。「毛毛」的發生全活在攝影時的當下,剪輯後的錄影帶便如同意識流的作品,沒有時間的制約,時間可做無限的延伸,也可隨意壓縮,「毛毛」幾個片段的活動可作多重的複合變化,一幕幕永無止息的連播著。
回流•再出發
華山位於熙來攘往,車水馬龍,人聲鼎沸的市區之中,挾地利之便且歷經「華山藝文特區」時期的經營運作,烏梅酒場已經承載過無數次視覺、表演藝術的幕起幕落。陽春森工作室選擇滄桑斑駁的華山烏梅酒場作為駐村藝術家的發表場地是明智之舉,並認真將經過無數次因應展演需求而裝扮的烏梅廠房徹底淨身,去除膠帶、釘頭、贅紙、灰塵等雜質,再交給駐村後的藝術家們創作,展後並徹底復原其古樸原貌。
如何在空曠、質樸、歷史感十足的古蹟酒場內植入個人駐村後的新作,或許對每位參展的藝術家而言,是個絕大的挑戰。毫無阻隔、寬闊高聳的廠房內部完全由藝術家主宰,作品的特質可彰顯、可隱遁、可詩意、可批判、可謬誤、可撻伐、可救贖、可隨意。在展覽發生的當下時空中,諾大的烏梅酒場成為藝術家沈潛後再出發的試金石,曾在場參觀或加入行動劇的你我都是藝術家們「移居•回流•再出發」的見證者。